高校论坛发展16年面临困境：学生不敢发言

　　“从校园论坛上，可以及时了解到学生的想法，听到他们最真实的声音，”2010年11月23日，在武汉大学(以下简称武大)合校十年媒体座谈会上，前校长顾海良谈到校园BBS管理时说，“只要骂得对，学生在网上骂学校，有关部门不要删帖子。”

　　顾海良所指的BBS，便是武大珞珈山水论坛，一个隶属该校党委宣传部的官方论坛。成立于1996年的珞珈山水，现为中国众多高校知名BBS之一，曾两度入选全国高校十佳BBS站，得名于武大坐拥珞珈山，环绕东湖水。目前，它拥有两万余名注册用户，日平均在线注册用户超过1500人。

　　然而，相对于现在深受大学生们热捧的SNS(社会性网络服务)，如人人，豆瓣，开心以及Facebook等等，BBS俨然已经OUT了。

　　但16年前，至少在中国大陆，BBS面前并没有这些对手。那么16年了，BBS你还好吗？

　　“享受自由交流的快感”

　　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交流，BBS无疑是一道后天的保护膜，它遮住了我们的真实身份，让我们带着安全感行驶在唇枪舌剑中，即使被骂得很惨，也只不过是换件马甲的事情。这是BBS最初存在的意义。它为我们突破了地域的障碍限制，让我们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，尽可能地享受自由交流的快感。

　　——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记者手记

　　去年11月13日，王军和他的搭档在武大自强新闻中心发表了一篇题为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的深度报道，对目前国内高校BBS论坛的生态进行了梳理，得出的结论是：高校BBS“已经风光不再”。

　　这名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大一新生调查得知，珞珈山水“近几年的发帖数量确实在呈下降趋势。”

　　不过，王军发现，李晓红校长履新之后，“把珞珈山水作为一个核心沟通平台，山水的人气就又上来了。”

　　“这和我当时做这篇深度稿的时候大不相同，当时山水的人气值正处于低位。” 王军说，BBS本应是大学生交流的平台，更是大家的精神家园，怎能看到它没落呢？

　　报道发表仅10天后，11月23日，在武大合校十年媒体座谈会上，前校长顾海良谈及校园BBS管理时说，“从校园论坛上，可以及时了解到学生的想法，听到他们最真实的声音”，“只要骂得对，学生在网上骂学校，有关部门不要删帖子。”

　　“主要手头上有上网设备，我每天都上珞珈山水论坛看学生们反映的问题，”他还说，“太忙时也绝不会超过三天。” 

　　“好开明的校长”，“‘兼容并包’才是大学的基础”。在顾海良说出上述言论后，随即引来国内各大网站的转载，不少网友在上面加以评论。然而，也有武大学子对此并不乐观：“校长的想法是好的，但具体实施起来就不好说了。”

　　在接受《东莞时报》记者采访时，王军也表示自己的报道和顾海良此番言论并没有直接关系。“校长本身对学校BBS的管理非常关心。”他说，这应该是一种巧合。

　　“里面的鱼儿都快死了”

　　这似乎是张巨大的蜘蛛网，每一只虫儿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格子里，吐丝，织网，营造着自己的一片空间：而虫儿们或是敏感，或是混沌，也深刻地明了在自己的空间里，在自己吐的丝自己织的网上，能感觉到来自外界的震荡，从触角，到心灵。

　　——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记者手记

　　大四的生活异常忙碌，找工作，写毕业论文，聚会，办理相关离校手续等等，但方明还是尽量每天都要抽出一些时间到“民主湖”上“走走”。

　　方明是重庆大学的学生，“民主湖”则是该校的一个BBS论坛，取名于本校的人工湖——民主湖，因此，方明常常把自己称为湖中的鱼儿。之所以说“里面的鱼儿都快死了”，是“因为现在大家都缩手缩脚，没有激情，不敢发言”。

　　大二时，因为在“民主湖”上发表“过激言论”，方明被辅导员找去谈话，被“批评了一顿”。

　　可如今他的发言少了，“这是因为自己现在变得成熟了，”另一个原因则是“实名制，可以查到你”。

　　当然，方明较真的性格依然。前不久，他就发帖说，“根据相关规定党员是不需要交团员费的”，为此，又被辅导员“批评了几句”。

　　不过，在“民主湖”上，只要过激言论没有涉及学院老师，没有涉及社会敏感问题，一般就没事，其他言论稍微过激至多也是账号被封——禁言几个星期。

　　封杀对方明基本无效，因为他和论坛管理员“关系还不错”，他只需要两天就可以继续发表言论，而其他人则需要等几个星期。

　　以前在“民主湖”上发过的帖子，方明还能如数家珍，他在QQ上给记者连续发来七八条以往“挺熟”的帖子：“这条就有2000多人浏览过，关于社会问题的，还有200多条评论呢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BBS的主要功能之一就是分享，网友们在分享中享受“得到承认的慰藉”。1998年，台湾成功大学水利工程博士蔡智恒在BBS上发表了个人处女作《第一次的亲密接触》，被誉为网络文学的开山之作，使得网络文学热迅速在华文地区蔓延开来。

　　不过，现在的“民主湖”对于方明来说，与其说是精神家园，不如说是实用工具。他可以在上面看看二手市场的信息，看看哪间教室有空位可以自习。

　　“我以前丢的银行卡和饭卡都是在BBS上找到的。”武大学生高方亦有同感。

　　我们的防火墙

　　桎梏本身，无论是施予者，还是承受者，其实并无太大差异。我们身负千斤的枷锁——无论是来自社会、家庭亦或是自身，都使得我们为了GPA，为了前程 “坦然接受”；而施予者呢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，它施予对方多大的压力，其实是内在承受压力的真实写照--强压下面隐藏的其实是自卑的心。——《思政课，史上最难打的酱油》编外

　　珞珈山水也面临和“民主湖”一样的窘境，这个曾经的校园“红网”如今已在学生中难觅当年的知名度。

　　然而，王军发现，校方却非常重视珞珈山水上的舆情，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正好读的一本关于网络审查的书——《我们的防火墙：网络时代的表达与监管》。

　　这本书侧重关注互联网时代的民意表达与政府监管，指出互联网的开放、自由、匿名、加密等技术特征为各种话语和集体行动找到了新的突破口，呼吁力图追寻“善”的政治，各方应有更多耐心和信心，为价值理想和现实权衡寻找对话余地。

　　这就是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的灵感来源。

　　“在学校层面，珞珈山水依然是校方了解学生的窗口。”武大现任珞珈山水站长在接受王军采访时说，“学校的一位副校长和教务部主任对我们说，他们每天早上一进办公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陆珞珈山水。一发现有同学反映情况，就立即拨打相关部门的电话。”

　　这与“民主湖”如出一辙，“我们学院宣传部有一个单独的职位就是收集民主湖的帖子，然后向上级反映。”方明说。

　　在接受《东莞时报》记者的电话采访时，武大珞珈山水的相关工作人员张老师指出，每个论坛都有属于它自己的规律，论坛的发展都有它自身的尺度。

　　“基于技术角度，稿件做了一些修改。”王军说。《东莞时报》记者从武大学生张跃所提供的原稿中看到，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原题为《十五岁的高校BBS：鸡肋，在双重冲击下》，字数近4700字，共删去近2000字，其中记者手记荡然无存。

　　“我也觉得原文好些，当时编辑改了反而更乱。”张跃说，而在他管理的自强新闻中心内，情况同样如此。

　　2010年4月，李铭因为和搭档在自强新闻中心发表了一篇名为《思政课，史上最难打的酱油》而被学工部的负责老师找去谈话。

　　不过，即便不能挂在自强网上，一个SNS社区——人人网还是为这篇“出发点不对”的稿子提供了大范围传播的平台：当年4月14日，李铭把它挂在了自己的人人网上，其浏览量超过1200，而其享人数亦超过130人。

　　到底是谁扼杀了BBS的魅力？

　　我们也已意识到，在互联网的今天，我们去BBS的频率减了，上人人(网)的次数多了：我们不在(再)热衷于灌水，而去忙于围脖与三国杀了。——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记者手记

　　王军也把报道放在了自己的人人网上。

　　本来，高校BBS论坛一直显示着它旺盛的生命力，呈现直线上升趋势。谈及1997年创建的南京大学“小百合”BBS，方超用“哇”来赞叹当初的“牛”，但是“它现在不怎么样了”。

　　那时被称为BBS的春天。彼时，处于“民间自治”状态的BBS，就像春天野地里的二月兰，灿烂开放了。

　　但春天毕竟还是春天，总有过去的时候。“三春过后诸芳尽，各自须寻各自门。”水木清华网友Fantasy在水木清华限制IP访问之后留下了这句话。

　　2005年，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下达文件，要求各高校的BBS必须向实名制下校内交流平台改造。该规定出台后，北大未名、清华水木清华、南大小百合等著名校园BBS均禁止校外网民进入校内网站，并实行ID实名制。

　　然而，人人网等SNS社区给这个昔日的王者带来了不小冲击，2008年12月，在首届华东高校BBS站长年会上，有观察家就坦言，这种整合了BBS论坛和博客等特性的实名制交流平台，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，特别是在”90后“中间很红火，让高校论坛开始步入低谷。

　　“我们高校BBS的管理人也都意识到了SNS给BBS带来的冲击。”珞珈山水负责相关工作的张老师告诉本报记者，实名制实施之后，人人和开心等社交网站更能吸引学生。

　　而马卫则更悲观。作为山水站务组的一位“元老级”负责人，他对心爱的网站只剩无奈：“BBS这一IT行业的‘夕阳产业’早就不如前几年受欢迎，或许他们能做的，只能是减慢它的速度罢了。”

　　据当年新华社报道，2005年，教育部对全国高校BBS论坛进行大面积清理：实施网络实名制、拒绝校外人员访问。此举激起众多高校学生的抵触情绪，有的学生纷纷以民间方式注册并建立新的BBS论坛，甚至还有的利用国外服务器来建立BBS论坛。

　　对此，新华社指出，人气颇旺的“野论坛”对校园BBS形成了巨大冲击，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和“阵地危机”和“信任危机”。而教育部门对全国高校BBS实施整顿的目的，则是防止有害信息在大学生群中传播，并加强网络言论自律。 

　　新华社还指出，实行“实名制”后，大多高校BBS论坛呈现前所未有的冷清局面，学生普遍不愿发声，大部分注意力转移至校外甚至国外网络BBS论坛上，造成学校无法及时掌握学生思想动态。

　　SNS明天又如何？

　　BBS似乎已淡化在某个角落，悄悄等待我们周末的无聊逛逛或是blah blah blah，BBS已不再是互联网的主流，有的退烧，有的陨落。

　　——《高校BBS ，鸡肋化生存？》记者手记

　　对着王军那篇分析高校BBS现状的报道，网友姚梦怡评论说：“继续努力吧，你可以搜一篇《我们还需要论坛吗？》(注：应是《互联网还需要论坛吗？》)会有新的认识。”

　　“博客出现时，论坛退烧的情况非常明显……博客现在也成了很多人必备的服务，很多公司、组织、企业也都相继开博。”姚梦怡推荐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观点，“博客后面就是SNS。(SNS)加上更多对个人和分享提供的功能……(便于)人们交友的需求，让Facebook、人人、开心一夜爆红。(而)到了微博时代，论坛退烧越发严重。不仅是博客、SNS、微博的影响，同行的竞争更影响了论坛的发展，百度贴吧和豆瓣的壮大更加压缩了论坛的发展空间。”

　　不过，与业界相背，高层对高校BBS仍抱有期望，团中央网络影视中心副主任、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副会长李忠就捅开表示，各高校BBS之间要“通过合作共谋发展，通过学习提升服务，通过创新共赢未来”。

　　那么，高校BBS如何赢得未来？

　　“我爱苏大”站长认为，高校BBS如今也从最早的“信息公告栏”，发展成现在集娱乐、交友、交易、招聘、视频等多功能于一体，但如若想生存下去，各高校BBS必须组建集团军，联合起来寻找新的发展。

　　不过，方明现在的思想成熟多了，谁还去“民主湖”上发表相关言论呢？人人、开心、微博以及其他，尽管它们也有实名制，但至少没有被“找去谈话”，至多就是管理员给你发来站信：“不宜发表，已被删除。

　　高校BBS就是如今这样了。至于人人、开心、微博等后起之秀，它们的明天究竟如何，谁知道？

　　(应受访者要求，本文受访学生系化名)